陳樂融／《青梅竹馬》：32年前的苦悶與現在差不多

文／陳樂融

楊德昌電影《青梅竹馬》英文片名是"Taipei story"，牽扯的情感與經濟困境，其實不只是台北、台灣，也是普世的。

蔡琴飾演的女主角阿貞才貌均不特別，情感卻不單純。現任男友阿隆（侯孝賢飾演）之外，和已婚建築師同事小柯（柯一正飾演）也長期曖昧。更不用說，造成阿隆死因的年輕人（孫鵬飾演），對大姊姊的短暫情迷卻惹下殺機。

▲楊德昌經典作品《青梅竹馬》

時間再往前推，阿貞與阿娟（柯素雲飾演）不是從學生時期就有三角戀對峙？應該是阿隆與阿娟交往出問題後，阿貞趁虛而入？

阿貞非阿隆最愛，但當最愛已不能愛（或從來不真愛他），阿隆選擇癡心仰慕自己的阿貞，展現連帶包括其父親一併照顧的「義氣」。

楊德昌拍出多數中式（以及亞洲社會）婚姻或長期關係的真相：就算眼前人非最愛，甚至兩人心裡也不單純，但相伴既久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，再不喜歡也只能幫忙扛。

▲楊德昌經典作品《青梅竹馬》

但除了「恩義」衍生出的「責任」與「承擔」外，這樣的伴侶心靈與肉體都相去遙遠。你不要拿兩人間的差異說嘴，也不要用更高的浪漫標準煩我；兩人只能是這樣的伴，說難聽點，不要拉倒。但在對方說不之前，我們不可能（也不好意思）先說不。

瀰漫全片的，與其說是傳統與現代的拉扯，不如說是從古至今不絕如縷的東方式壓抑。

阿貞有阿貞的情感分叉，阿隆也有阿隆的。大家心裡都好擠，也最好心知肚明，給對方空間。否則，就只能上演「男方會老情人然後對現任扯謊、被戳破、男方惱羞成怒、女方丟東西趕人、女方後悔求和解」的老戲碼。

此外各自還有各自的經濟負擔。不幸人四周都有不幸的味道。阿貞資助不讀書也不做事又懷孕的妹妹與苦情傳統媽媽，阿隆資助開計程車的前少棒隊友兼同學（吳念真飾演）與阿貞爸，甚至連在美的姊夫都追著自己要錢合夥。開源很難，連守似乎也守不住。

最後，這對男女看似一個土一個洋（看看阿貞牆上掛的海報與職場朋友），其實兩人都影射「台灣」，都無自主性。離不開這土地的人被一堆人情和鳥事牽絆，苦等投資移民美國的、或像阿貞前雇主梅小姐代表的外商投資台灣的，楊德昌眼裡，不過也是棋子。

阿隆對阿貞狠心說出結論：「婚姻不是萬靈丹，美國也不是萬靈丹。」已說出楊德昌的大白話了。

不是影片怎麼領先台灣觀眾這麼多，而是32年前的苦悶與現在怎麼都差不多？——這是現在看《青梅竹馬》的最大感想。

●陳樂融
知名創作人、媒體人、策劃人。遊走於作詞家、作家、主持人、編劇、文化評論家、品牌及營銷顧問、人文心靈講師等多種角色。